martin 2014

2005.05.03　 中國時報
大宅無門 且開扇窗
郭惠芯

    那個螢幕上滑稽的七先生、那個如假包換爆笑的呂琇蓮，數十年來用他的表演及創作才情擄獲大眾的心，他要我們笑時我們跟隨他，要我們哭時我們都流淚，他用表演藝術與其觀眾產生了密切的連結；如今，他卻選擇一點都不幽默的方式向自己的生命道別，同時也以缺乏風範、沒有責任感的態度，激烈地撕裂他與人群的溫情網絡。

    哲學家愛比克泰德曾謂「如果房間裡有煙，如果只是溫和少量的煙，那麼我會待下來；而如果煙已經太濃，我就會走開。」演藝名角倪敏然的生命大宅裡顯然煙霧四起，嗆熱難當，讓這位藝能界前輩選擇離宅出走，著實令人惋嘆。

     憂鬱症？財務困難？情關閉鎖？……傳媒的制式報導，彷彿每個關係人都試圖撥開煙霧，推敲原因，想找一個看似合理其實卻交代不過去的理由。我認為這些尋找理由的揣測，正為沮喪者提供了自殺的藉口。在自殺率急遽升高的台灣社會，我們實在不宜再給自殺行為太多遁詞了。

    這麼說，並不代表意圖剝奪自殺者自由，或抗拒生命自主權須涵括死亡權；更不是對當事者受苦缺乏同理悲憫。而是反省到我們的社會邇來瀰漫著一股築基於「只要我喜歡」、「凡存在必合理」而不當發展的、狹隘自私的生命情態，衍生出不愛惜自己也不愛惜他人生命的粗暴行徑；而「替自殺者找理由、原諒自殺」也帶有此類的迷思。

    宗教家每從「生命神聖」的角度談自殺防治，不斷提醒我們「只要有一口氣存在就有希望」、「自殺冒犯了上帝，是為撒旦殉難的罪行」，可是在台灣這塊號稱「宗教沃土」島嶼，近十年自殺率上升之速，令人驚痛。顯然，傳統宗教教誨，並未能真正成為珍惜生命的信仰－－也許，台灣社會缺乏真正宗教教育也是自殺率高原因之一呢。

    釋迦牟尼稱人間是「娑婆世界」，意味苦樂參半、差可忍受；蘇東坡說「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基督宗教謂「人本具原罪」，在在都指向人是住在一個並不完美的屋子裡的真實，或者說，無論大師哲人的教誨或庶民的切身經驗都證明：「受苦是人生的必然」。

    因此，如果同意人類具有趨樂避苦的本能，那麼，我們當然不能斬釘截鐵地否認人有自殺的權利。

    問題是，生命之宅要煙燻霧繞到什麼程度，才值得人們從困苦的處境全面地棄守出走？關於理性或道德上站得住腳的自殺，學者路易斯．波伊曼曾經提出三點建議：一、此人已確實做過評估，判斷自殺是對自己最好的做法；二、此人花了合理的評斷時間；三、自殺的結果對他人所造成的傷害不會超過此人為自己免除的痛苦。

    由此，那麼當人際關係破碎難堪、財務嚴重虧空、身心長期失調…逼使我們涕泗縱橫時，只要開啟一扇窗，仍有大好機會看見彩虹。轉個彎、換個視角，尋找對自己更好的做法；調整眼界、算算各種人我依存溫暖關係，或就只是蹲踞蟄伏等待，生命自會滋生各種可能，偶然也好、神意也罷，保持著好奇探索，時間將醞釀出各種機會。

    從現代人的科學觀點來說，生命不必然本具神聖，可是，我們卻能利用它成就出符應自己價值觀的人生目標。我雖不是基督徒，但此刻真希望，倪敏然的生命大宅真的門都沒有，至少讓上帝繼續在他身上向人彰顯表演藝術的可貴，群眾得以寄此抒發憂悲喜樂－－這一定是彼時被他低估了的生命價值。

    正在受苦徬徨的人哪，生命大宅裡儘管煙霧繚繞，且別急著開門逕自走出去，一腳跨出恐是斷崖，回頭無望，又為愛你的人們升起熾熱的滾滾濃煙，可不是苦上加苦？

    何妨打開不同方向窗戶透個氣吧；既然死都不怕了，何須怕苦！

    （作者為屏東縣社區大學副主任，生死學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