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tin 2014

2005.05.07　 中國時報

彭蕙仙

    倪敏然自殺的真正原因至今還不能完全確定，不過，連日來，他生前一干好友徒弟紛紛將矛頭指向夏禕，說倪的死是因為走不出情關，還有一說是走不出夏禕帶給他的壓力，甚至種種陰謀論都出籠了；倪敏然這樣一位有才華的表演工作者驟然離世當然會讓人不捨，但是這與世人如何評價這個事件，是兩回事。

    事實真相如何，外人難以全盤了解，感情的事當然更是冷暖自知，問題是，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已彷彿漸漸演變成：倪要夏禕做小，夏不肯，倪受不了煎熬或者不堪某些壓力於是求死。無論倪的死因是否真是如此，然而，在「死者為大」之下，眾人竟把這樁不倫的責任全部傾倒在夏禕身上──在好友描述下，倪是一個兩邊都想要抓住的人，這樣的人怎有資格要求別人一起配合他實踐自己在感情上奢侈的貪心呢？當一方不願繼續下去，另一方就以如此決絕、激烈的手法處理自己，這又讓生者何堪呢？真正愛一個人會愛到先要對方委屈做小、後要對方歉疚一生嗎？

 
    愛情發生的當下或許真是天雷勾動地火，阻擋不了，但是要讓火勢燎原，必然有著當事人自己的某種任性與放縱，人是脆弱也是軟弱的，誰都有可能錯愛，然而，錯了就要想辦法煞車，沒有理由一路錯下去；在確知對方無意離婚後選擇離開，此何錯之有？

    沒想到在倪敏然死後，她竟成了眾人撻伐的對象─難道這件事情最好的解決方式當真就是像倪生前的一廂情願：夏主外，李主內？愛護倪敏然也不能愛護成這樣的錯亂；若說兩人之間還有其他未竟事宜，那麼責任又怎會只在夏禕一個人身上呢？在自己有婚姻的狀態下卻執意「多情」，而後牽扯出許多苦與痛的糾葛，難道倪敏然不必為自己、為他所愛的人負責？

    愛是不做害羞的事，也不讓自己所愛的人蒙羞；在他的婚姻與戀情裡，很顯然地，倪敏然並沒有讓人看到這樣的質地。或許因為有憂鬱症，讓他有異於倫常的價值觀，如今他既已過世也讓人不忍再多予苛責，但是拜託他生前的親朋好友以及社會輿論不要再全然責備夏禕了；這樣的責備其實正鼓勵著一種自私與貪婪的感情觀，既不公平也很危險。

誰殺了夏禕？ http://blog.chinatimes.com/ctblog/show.asp?ArticleId=365

那個害倪敏然家庭破碎走上絕路的、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操控別人、心狠手辣、無情無義、蛇蠍魔神、沒血沒眼屎、說一套演一套做一套、嘴巴噴出毒液、壞到骨髓、形容詞還可以無限延伸請參考台灣龍捲風自由發揮的賤女人，夏禕，我認識她。

　但是，我認識的，並不是像上面所寫的，多了一長串媒體所加的「頭銜」之後的她。我認識的，是夏禕。就兩個字。

　當年我還在跑戲劇線的時候，有次復興劇校辦了個記者會，說聘到大陸來台的京劇刀馬旦新星夏禕主演什麼戲，我就去採訪。先看彩排，對這位刀馬旦的俐落身手感到印象深刻。然後她接受採訪，身上的令旗和將軍盔都還沒卸，轉頭的時候兩條長翎羽橫掃眾記者。她的爽朗、健談、活潑的氣息，很快贏得見多識廣的記者們的開心，那時還少不經事的我，就開了一個不好笑的玩笑說：「這個北京來的大陸妹落落大方，跟台灣美眉很不一樣。」她一聽就說：「是呀，你們台北人都厲害，我坐計程車，司機一聽我開口，就叫我大陸妹。」我才驚覺「大陸妹」這個詞對當事人所造成的歧視感，立刻向她致歉。

　後來，她繼續有新的演出。我繼續採訪，也認識了她的前夫和她女兒，一起吃過飯。慢慢的，我知道了關於更多她的事。後來她離婚。從我所看到的報上消息，包括她對我所說的，我只能說，她是多麼費心費力在保護她前夫。她從沒有說過一句她前夫的惡言。但是誰又知道，她背負多少暗夜的椎心刺血，背負多少前夫帶給她的經濟壓力，可是她有公開說過她前夫一句惡言嗎？沒有。

　還沒離婚以前，她有一次半夜打電話給我說，女兒發高燒，老公不在，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她沒有中華民國身分證，沒辦法考駕照開車，沒辦法送女兒就醫，她哭著說：「為什麼在台灣當大陸妹這麼痛苦？做一個台灣人的好太太、做一個台灣女兒的好媽媽這麼困難？」那時候她一定不知道，這算什麼。

　後來因緣際會，她往電視圈發展。那時我已經不做記者，也就沒跟她多聯絡，只是心中默默祝福她。很快的，她爽朗活潑的氣息，贏得一線主持大哥和觀眾的喜愛，立刻暴紅，看起來前途一片光明。雖然我還是蠻懷念她演京戲側頭甩翎羽的俊俏英氣模樣。

　現在呢？

　夏禕已經完了。

　我不敢想像，等到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後，她還能出現在電視上，耍寶搞笑，再度逗觀眾哈哈大笑。

　我不懂，為什麼一個真實的私人事件，可以變成灑狗血的連續劇。一個男人為情自殺，那是他的選擇。一個女人選擇不願意當第三者，不願意做小，不願意跟一個已婚男人在一起，這是她的選擇，這有什麼錯？她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嗎？當人陷在情關中，經常再惡毒的話也說得出口，再偏激的行為也做得出來。只要是談過戀愛的人，包括妳我，誰沒有體會過這些種種。倪敏然有心理病症不說，為什麼我們的媒體把倪敏然的每句「恨不得也」的氣話或消極的話都當作聖旨，難道我們不知道，在情傷的狀況下，每個人都是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語言來說給別人聽好證明自己有多癡情對方有多絕情嗎？

　倪敏然殺了倪敏然。可是他不只殺了倪敏然。我必須沉痛的說，他是用自己的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可是，他還用他的死，變成一隻手，透過媒體，透過那些把話塞在已死的人的嘴裡可是是從自己的嘴巴裡說出來的那些小人，正在殺死另一個人。倪敏然正在殺死夏禕。他並沒有動手，夏禕也還活著。可是，倪敏然用他的死，執行了對夏禕的道德批判，執行了夏禕演藝生涯的死刑。我相信，從今以後，如果夏禕還有機會出現在電視上，她的印堂一定像是貼了一張「倪敏然因我而死」的符咒，從今以後，夏禕能不像殭屍一樣的行屍走肉嗎？

　灑狗血連續劇總有落幕的一天，演壞人的女主角就算走在街上被觀眾吐口水，也還是可以快快樂樂的接下一部戲繼續演壞女人。但是夏禕的演藝生涯，她憑著自己千辛萬苦努力的奮鬥，所掙得的一點點空間，現在卻因為一個已婚男人追求不成，不但全毀，她還要背一世惡名，這樣公平嗎？

　今天是母親節，國內的女性同胞，還有男性同胞，還有媒體─我有一個很微薄很不可能但是還是很強烈的期盼：我們能不能發揮母愛的滋味，收起指著「那個十惡不赦的賤女人」的食指，當一個包容的母親，當一個包容的父親，當一個包容的媒體，就讓遍體鱗傷的夏禕，安安靜靜的回來吧。不要再打擾她。讓夏禕，就只是兩個字的夏禕，讓加在她名字前面那一長串的「頭銜」，就讓我們的手替她摘掉吧，讓我們，每一個人，都做一個安慰傷心的女兒的母親吧。